梅小排|我在温尼伯送披萨
2019年年初,多次融资失败后,公司负债累累,创业已进入穷途末路。2019年夏季,我决定让妻子和孩子先到多伦多。年底,出售唯一的住房清偿贷款后,我拿出一半给家人准备了几年的生活费,另外一半统统填了公司的窟窿。
2020年初疫情袭来,我在北美滞留,多伦多、纽约两头跑。3月初,中国情况略平稳,我赶紧回沪着手新的公司收缩计划。端午前,我试图再进行一波IP合作营销攻势,妄想挽狂澜于既倒,手上没钱只好继续刷信用卡贷出几十万。当然,最后一搏又是失败。至此,公司进入“临终关怀”阶段,我也进入贤者时间。2021年年底,我拿到了加拿大工签,立刻奔赴北境之地。
永别了,“寻找田野”,我要去寻找另一个田野。
温尼伯是加拿大曼尼托巴省的首府,80万人口左右,俗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温村”,它离东边多伦多2000公里,距西边温哥华2100公里,美誉是“加拿大的心脏”,“恶名”则是因为极寒:北极圈的寒风在每年冬季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至,冬季平均气温摄氏零下18度,零下30、40度也很常见,一直位于加拿大最冷的大城市榜首。温尼伯实至名归,乃加拿大“宁古塔”本尊。
很多朋友问我为何搬来这苦寒之地?答案很简单,为了更容易拿到加拿大永居身份。
世人皆知加拿大是个移民政策友好的国家,感觉是个人就能移,但对我这样英语捉襟见肘、学历一般、钱也不多的中老年人士来说,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安大略省等竞争激烈的省份却不是那么友好。而依据曼尼托巴省的省提名政策,只要你有工签,为本省任一雇主工作半年就能提交省提名。我持开放式工签入境,如果我人在曼省,就意味着我离枫叶卡之间只欠一份工作。
托中介公司的福,我开始了加拿大的面试之旅。第一家面试的公司是北美的知名中文送餐平台,据说在温尼伯缺一个商务拓展的运营岗位。
中介告诉我的时候,我心想,这职位我可太擅长了。不就是海外的“饿了么”嘛。我有个朋友老高是饿了么的前副总裁,经常一起喝酒,业务打法太熟悉了。十年前,我还担任过当时一家移动端最大视频直播公司的高级运营总监职务,二十多年前,我是一家日资500强公司在华的销售TOP10。这简历甩出来,岂不是金光闪闪。
保持足够谦卑和区域经理见面聊了一个多小时,我初步理解了这工作的职责和考核,他也基本明白了我的沟通能力以及强烈的工作意愿。双方相谈甚欢,约定之后由多伦多的全国主管和HR视频面试。过了几天,全国主管、HR和城市经理一共三人在Zoom上对我进行了面试,我情绪饱满自信大方,大谈特谈对地推、商务拓展工作的理解,如何与商户共赢、如何运营用户、如何进行地毯式拉网式营销、季节营销及裂变营销等等。心想这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面试后一直没下文,我曾试着与城市经理联系,他也不知所以然。两周后,我觉得这工作机会,黄了。
我不停地催中介公司帮我找工作,来了一个回音,说去离温尼伯市区70公里外的肉厂试试。那天,中介公司的小姑娘风雪交加中开车来接我,出城后,你能看见一阵阵雪粒子被风吹着贴着路面呼啸而过,感觉行驶在白色沙漠公路。
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肉厂,面试是位西人经理,跟我介绍他们常年招切肉工,如果体格强壮,平时还要推牛,工作日工厂有班车凌晨4:30从温尼伯市区的沃尔玛出发,下午3:30回温尼伯。他还把桌上的监控屏幕转给我看,车间里很多穿着白色围裙的人在忙碌工作着。我看工人们穿的挺多的,就问他,车间的工作温度是多少?他说为了保持肉品的新鲜,车间温度在摄氏10度以下,“比外面暖和多了”,哥们还幽了我一默。
我早已做好了来加拿大从事蓝领工作的心理准备,不过,像长期在低温下切肉这样的残忍职业,让我有点打退堂鼓。脑补了一下脱下长衫挂在牛角上的画面,就有被牛角顶到要害的痛楚(矫情)。当天晚上,我和我父母视频汇报近况,常年奋战在打压我第一线的父亲听完对肉厂工作的描述后,甚为怜惜地说:“我觉得,你还是不做这份工作为好,毕竟你也是将近50岁的人了……”
我拒绝去切肉,中介似乎就不想再搭理我了,感觉到这一点是我在家呆坐了两个星期而他们一直毫无音讯后。我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开始在网上到处搜寻工作机会,哈哈,立马找到两家中餐厅的面试机会。
第一家中餐厅只做外卖,主打是典型北美中餐,各种蔬菜和荤菜混不同的酱汁一起瞎炒。店里一共有两位炒菜师傅,其中一位是老板,边炒菜边跟我说,另外一位炒菜师傅年事已高准备退休,如果我可以的话,培训一段时间后接老先生的班。
老板热情地叫我在旁边观摩,正是晚餐高峰,外卖订单不断。前台送来订单,老板娘负责配菜,两位大厨不停炒煎炸,另外一个小哥则最后打包。厨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流水线般运转,可惜排风不算太好,烟雾腾腾。我心想,这空气相当于每天吸三包免费香烟,得肺癌的概率可不低。另外,我发现灶台很低,两个大厨都是撅着屁股在炒菜,我可是两米不到的身高,站在灶台上要么蹲马步要么俯着腰,长期以往,我要么练就绝世武功要么老腰断掉。当然,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最后还是默默退下。
另外面试的一家热门的中餐厅,经理跟我说,生意太好一周要干6天,日常每天8小时,平时的加班费可以给现金,根据最低工资标准一个月能达到4~5000加元的收入。挖,对加拿大社会的新人来说这还是不错的收入。可我来加拿大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希望有更轻松的生活,只能婉拒了这份工作。
我还差点入职了著名奢侈品公司——去加拿大鹅(Canada Goose)的温尼伯工厂流水线踩缝纫机。那是我疯狂找工作时期,同小区的邻居内推了我。那天上午十点,我和一群南亚裔年轻人一起面试,入职主要考核内容是在一块A4大小的布上用缝纫机踩出分别为直线、波浪曲线、菱形和三层方形的图案。在考核之前,会给到我们充足的时间进行练习。
我有二十多年驾龄,却从没驾驭过一台日本产电动缝纫机。没错,我告诉自己,汽车油门与缝纫机踏板之间有共通之处。我对这份工作志在必得,可难点在于最近几年从原来的近视又叠加了老花眼,把线穿进针里要费半天劲。我趴在缝纫机上整整练习了4个多小时,一起面试的南亚人都走了;有几位已经在大鹅厂里工作的香港年轻人经过我身边,看出了我的努力,轻轻地说了一声:“加油哦!“我考核的结果非常棒,可最后卡在HR助理那里,说我的工签是多伦多签发,不能在温尼伯工作,不能录用,把我气得差点吐血。
初到温尼伯,我很喜欢去红河边上的国王公园(King’s Park)。它地势较高,入口两侧有两处小山坡,很多孩子会把这里当成滑雪场,坐上滑板伴着尖叫、欢笑往下冲。我会跋涉在一片雪原上,几支芦苇孤零零透过雪面,徒步小径形成的曲线,倒在雪地上的几根树枝,在强烈的阳光下,即便我戴了墨镜,仍显现巨大的明暗反差。这不就是电影大师阿巴斯的黑白世界吗?脑海里一直闪现他的摄影作品,重新找回了很多年前它带给我的孤独、平静和永恒感。
可这平静永恒没法当饭吃。一晃两个月工作还是没着落,我开始有点慌了。只要看到网上有招聘信息,我就联系雇主,终于又给我找到一家披萨店面试机会。这是一家连锁披萨品牌的加盟店,老板是台湾人,来温尼伯已经十几年,他说可以给我机会试工两周,看看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如果胜任就可以留下来长期工作。
整个店不算大,200平米左右,前面有1/3的面积是堂吃,但疫情还没结束,堂吃并不开放。后面则都是操作区域,有大型的滚动式烤箱、披萨制作台、大型走入式冷藏库以及冷冻库。老板让我每天上午十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主要责任是为晚餐高峰时间做各种前期准备工作,可以理解为一个小工。
为了建立珍惜这份工作的人设,我每天会提前十分钟到店门口等老板开门。进店第一件事是检查两个冰柜里的饮料,如果缺了就补上。然后再检查披萨的配料是否都准备好,缺少的也要补上。接下来就是开始用机器和面,同时打扫卫生。和面完成后,我要把二十多公斤的面团搬到案板上,用手揉成一个个圆滚滚的面团放在托盘里,最后统一叠好放在冷藏库里发酵。开始我手拙,揉面团就费很长时间,一整套下来要两个多小时。这些面团处理完,我要把已经发酵好的面团拿出,在披萨烤盘上摊成薄饼,摆放在架子上备用。
中午开始有披萨订单,会忙一阵,我需要打个下手,帮忙切披萨以及打包。到了下午两三点,我开始以为可以闲一点,老板又叫我折披萨盒。四点后,晚餐的订单开始了,又变得极其忙碌,再要拿出更多的发酵面团摊大饼,同时还要检查配料、饮料、蘸料够不够。披萨店同时还卖炸鸡翅、薯角、洋葱圈等一些小吃,这个工作就交给我了,订单一多我总是一阵手忙脚乱地操作猛如虎。
就这样脚不沾地要忙八个多小时,当中我除了偶尔喝点水上个厕所,完全没坐下来休息和吃饭的时间,六点多下班时觉得脚底痛、腰痛、肩膀痛和手指痛,甚至觉得哪都痛。有一次店里送披萨的人忙不过来,老板让我去送,当我坐上我的日系高端品牌奢华真皮包裹性极强的汽车座椅时,舒服地想哭。
大概从十年前,我就开始为了将来的生活变化储备体能。从2013年开始跑步,我跑过20几个全程马拉松;直到去加拿大之前,我日常会做一些上肢肌肉训练,超级猩猩是常客,每天做三组共100个俯卧撑,自诩体力过人。但是,做蓝领工人的强度这么大我还是始料未及,过了一周后,我发现早上醒来双手手指肿胀疼痛,甚至无法握拳。
泥马,我第一念头是,老子的肾出什么问题了?持续几天后,我憋不住远程咨询了万里之外上海的医生朋友,她仔细询问了我的详情后,在微信回我,应该是弥漫性软组织挫伤,涂点扶他林多休息就好。 我这才松口气。
其实我挺喜欢披萨店的工作,重复简单的劳动可以忘却烦恼。在我创业最艰难的时期,每天心情烦躁,我经常幻想自己以后做个蓝领。比如老小区门口的保安就让我很羡慕,每天叼支烟坐在岗亭里和大妈大爷闲扯;或者是环卫工人,把街道清扫干净也很有成就感,即使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喝两口黄酒看个电影解乏,这种生活也很美。而且在披萨店里工作,增加了和餐厅、原材料相关的很多单词量:Topping(配料)、Jalapeno(墨西哥辣椒)、Dough(面团)我觉得也是一个收获。
可是,试工期两周的最后一天下班前,老板把我叫去,给我一叠现金,说:“这是你这两周的工资,我还是觉得你的动作太慢了,我们这里不适合你。下周不用来了。”
宛如晴天霹雳啊,我接过了钱,“理解理解,我动作确实也不算太快。没问题,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再合作。”我不想再多做解释或者挽留,毕竟在资本主义社会,做老板强势多了,再说雇主确实有雇主的期待,如果不符合,说明还是我的能力问题。
有过一段披萨店的工作经历,找第二份披萨店的工作就容易多了。没过几天,我“跳槽”到了温尼伯本地披萨连锁品牌店。老板鹏哥,原籍湖南,学IT出身,二十年前移民温尼伯,几经打拼,买下这家生意很火的披萨店。这家以外卖为主的披萨连锁品牌挺有意思,完全不上DoorDash、Uber Eats、Skip等外卖平台,全靠自己的APP下订单,而APP的流量则靠做广告获得。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外卖平台盘剥太厉害,二是加拿大的业态有个特殊性,本地人很支持本地的商业品牌。即使在温尼伯只有二十多家连锁店,但它却依托自己的APP流量过很好。
我的主要工作时间是下午3点到晚上9点送外卖,偶尔还会排早班,那就是搬面粉、番茄酱等食材的体力活。一开始送外卖也不是那么顺利,我对加拿大的门牌号码设置规律还没掌握,常常会找不到地方。
冬天的温尼伯毫无景致可言,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间中带有一些单调乏味的黑和灰。植物在这个冷酷环境下,自然也不会呈现什么活力,除了还有些灌木和冷杉会显现出一种沉闷的墨绿色。所有的乔木都像是扒了靓丽的衣裳,光秃秃的赤身裸体,枝桠似乎还很倔强,指天指地,但很难想象它们在某一天还会枝繁叶茂的模样。
我按导航到达指定地点,停好车后,拿着披萨包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继续寻找客户的房子,这是家常便饭。披萨店对客户的承诺是,下单半小时内送达,否则可以免单。如果没有按时送达,客户较真的话,那我就要赔钱了。但是,冬天又不能开的太快,特别是在社区里,路面上都是积雪积冰,开快了在路口停牌前刹车很容易打滑。
相比做披萨的辛苦,送披萨还是轻松的,至少我在路上可以听音乐。有一次我偶然调到频率FM92.1——Winnipeg Rock station,收音机里传来都是欧美老牌摇滚乐队的经典名曲,犹如发现宝藏,当场定格。一会听到AC/DC的嘶吼着Thunderstruck,一会听到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和Forever Young,还有Lynyrd Skynyrd的Free Bird和Simple Man,Guns & Roses、Metallica、Dire Straits、Nirvana、Pearl Jam、ZZ Top点播率也是极高。这些乐队都是我二、三十年前年轻时听的磁带或打口CD,当它在送披萨路上的收音机里持续传出,想象着与无数人同时摇滚,让我觉得无比振奋。
Neil Young自然也少不了。我是来温尼伯后才知道,老杨出生在多伦多,但少年时期跟随离异的母亲回到家乡温尼伯,并在温尼伯开始了他的乐队生涯,这似乎让我与他在时空上发生了一种联系,对他的歌产生了更多的共情。“Hey hey, my my / Rock & roll can never die”,“Got fuel to burn, got roads to drive / Keep on rockin' in the free world”,我可能永远无法解释什么是摇滚,但我知道我自己很摇滚。
送披萨还可以经常穿越不同社区和公寓,熟悉地形地貌,观察社情,体验温尼伯本地人的友善热情。有时,送到老人家里,他们常常会把风雪中的我迎进温暖的屋里拿出披萨,嘴里尽是问候和感激之意,让人觉得生活并没那么艰辛。在互信社会,陌生人对你的善意和信任随处可遇,在我之前的经历里却极其珍稀。
这家披萨店的用餐高峰期会有十几位兼职送餐员,种族各异,有本地土生土长的欧洲裔,有来自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南亚裔,也有很多来自香港、山西、江西和东北的华人,仿似多种族多元文化并存于加拿大社会的小缩影。本地人Mark年纪偏大,行动有点迟缓,有一次我帮他的披萨打包,还送上了他的车,他很感激。他说他以前在卡尔加里呆了很多年,那里很容易赚钱,年纪大了回温尼伯养老,空闲就送送披萨。有次早班,我跟店里一个小哥搭班,我看他外形像是南亚裔,还以为是印度来的。他告诉我他名字叫Muhammed,出生在巴基斯坦,但很小就跟父母移民来了加拿大,现在在曼尼托巴大学读医。我说读医学费是不是很贵,他说是的,为了学业他平时打三份工,我震惊了。
我和来自香港的小崔和来自南昌的Shawn也成为了朋友。前者在曼大毕业,期待在温尼伯拿到身份后可以加入加拿大公务员系统,谋求更稳定更高的收入。而Shawn是在2019年年底全家在美国旅游,国内疫情爆发后,听朋友介绍直接从美国到温尼伯,妻子读书他拿配偶工签申请省提名。我问他们为什么来加拿大?他们笑笑问我,你说呢?
很快,我越送越顺手了,逐渐感觉自己成为了马路天使。驻店外卖员的计薪标准是,每单有固定的微薄报酬,另外小费全部归自己,这收入结构中,小费是占大头的,而小费又和你的服务有关。我逐渐琢磨出一套SOP(标准作业)流程:到客人家门口,按完门铃后退后几步,见到客人热情地问候或者调侃一下天气,从包里拿出披萨后,转个向把开盒处面对客人,双手递上,最后再拿收银机让客人结账。这样操作之后,我的小费率可达90%以上。有一天我奔波在风急雪骤的坏天气里,竟然有连续6单20%的小费,创了披萨店的最高纪录。这种做一行爱一行的劲头,让我得意了,我竟然开始跟老板鹏哥说,你要爱护像我这样的外卖小哥,毕竟对贵店品牌形象起到正面的积极的作用。
有时国内的朋友们会问我在加拿大干什么,我说我在送披萨,他们都觉得我是在玩儿行为艺术。我常常扪心自问,作为一个异质社会的新人,我能贡献出什么价值而获得回报?就像阿富汗前通信和信息技术部部长萨达特,50岁移居德国,因为德语能力弱,也是骑着自行车在送披萨,待日后技能和语言提高,自有英雄用武之地。
时间到了2022年4月。我虽为亲友们感到心焦,但也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做蓝领、送披萨确实肉体痛苦,但相形之下,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原来的生活是呼朋唤友夜夜笙歌,很多朋友觉得是不是在宁古塔就寂寞煎熬?真的没有。
挪用富兰克林的名言:“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故乡。”每次在车后放满披萨,开车在草原大地上驰骋呼啸,我就觉得舒畅痛快。
我还是会去国王公园。它的边缘有一片密林,透过树枝的缝隙能看到白雪覆盖的河面,宽阔静谧,这就是红河啊,耳边响起那首在加拿大传唱了一百多年的民谣《红河谷》:
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you are going
We w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 and sweet smile
For they say you are taking the sunshine
That has brightened our path for a while
Come and sit by my side if you love me
Do not hasten to bid me adieu
But remember the red river valley / And the cowboy who loved you so true